为什么这么热爱摩托车旅行。
因为骑摩托车旅行时,我觉得我是宇宙中那颗永不熄灭的行星。
1,
这一程,走了好多好多路啊。
从2023年10月7日从上海机场出发,2024年2月27日回到昆明,此次美洲大陆之行将近五个月。
这几个月里,这在别处生活的几个月里,这期间路过无数人的生活,亦在无数种生活中穿梭,身边人来人往。这片土地上,穷与富的区别实在太过泾渭分明。我总是试图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寻找与这片土地的连接以获得更多的感受。我为他人的苦难流过太多的眼泪:为站在灰尘滚滚的道路中间卖水的人,为在垃圾堆旁边睡觉的人、为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在汽车中间穿梭着叫卖小零食的爷爷、为背着孩子推着小车卖冰淇淋的妈妈、为在阿塔卡马沙漠的路边背着家当朝我挥手微笑的流浪汉、为没穿雨衣湿透过来帮穿雨衣的我找酒店的外卖员等等。
也常常为这里无数的“温暖”而开怀大笑: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句Hola,senorita和一张笑脸、推着小摊艰难往前走但是对上眼睛时,一定会听见Hola,buenas dias、搞不清钱币金额在那里把所有的钱一顿乱倒时,惹的一堆人过来围观和大笑,而后被一堆人教识别货币和金额,我也笑起来。啊,感觉无法回忆起来很多大笑的瞬间,因为实在实在太多了。
这些感受,只属于我自己。
常说自己运气太好了,因为当面对一件完美事情的时候,总说运气好,是我对这个世界自然万物的一种敬畏心。是的,这几个月,我确实是幸运的,没有摔车,没有什么大的受伤,甚至磕破皮都没有。而且全程得以无数人伸手托举我,一个接一个地托举着我,帮我骑完了整个南美大陆。我在南美旅行近四个月,没被偷没被抢,甚至还经常被别人送东西、送吃的喝的,在里约的街头看人捕鱼,走的时候还被人拉着送活鱼。当然,敬畏自然万物的同时也不能忽略自己作为主体的能动性。我认为这份幸运,亦是建立在每一次的车轮滚动,每一公里数,每一箱油,每一个日夜;是那种我必须要去做、任何人无法阻止我、我也一定能做到的信念;是没有给自己设置太多限制、愿意敞开心扉去接纳眼下的一切人事的松弛;是这么多年所有的我站在那里面对一切未知的决心。
总不能说一路上骑车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对面来车的轮胎车身,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路是泥巴路还是土路,以及看看天色再决定是否前行;总不能说我是从入境巴西亚马逊雨林开始便在留意天气,接着马瑙斯待了两天后,确定这边的雨季基本上是下一场大雨,也会立刻出大太阳,所以穿越那条路大抵不会遇见连阴雨,通过性强;总不能说花了一下午时间收集这条路的各种信息、查路况、查地图每个可以停留的点、找人问询等等,上路之后这些信息和每个点都清清楚楚在我脑海里,并且准确无误;也总不能说一路上都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一是性格如此,二是自己有难时别人知道那个游客出问题了;更总不能说平时出门都是一个帆布袋,兜里只带一本书、钥匙、银行卡、一点钱、手机,穿的跟本地人并无差别,所以除了骑车时,平日没人多留意我的钱包,所以我能从小偷抢劫横行的巴塞罗那生活大半年后一支笔都没有丢过的全身而退,能一个人骑摩托车环一圈到处都是小偷抢劫的南美大陆后全身而退;
也总不能说经常会把自己吃不完的食物打包拿给路边的流浪汉,也不在乎的在据说满街都是抢手机的里约,跟穷苦的抓鱼人一起聊天,拿手里的东西给他们吃,他们也开心的问我要不要拿条鱼回家吃,以至于我在大街上拿手机拍他们捕鱼,没人敢过来抢我的手机,因为他们在;更总不能说我是个有点经验、有点勇气、有点技术、也还有点脑子在身上的女骑手。我习惯于把大部分事情归于运气好,也确实很多时候是真的运气好。但其实忘记提醒自己与他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骑摩托环骑南美,这是个不会有人发奖也不会有多少掌声看客的事情。能安全顺利完成它,我非常开心,因为我的目的从来都是旅行中那些星星闪闪的片刻,那些独属于自己的感受。我收获了想要的所有,那是属于我的盛夏和金秋。
不少人好奇过,到底是怎样一件事情值得我要花那么大精力、时间、金钱去做?
就这件事,这件已经完成了的事。
那种想要在南美那片大陆上用摩托车一笔一画地画出属于我自己的地图的渴望,让我愿意为此付出付出再付出:愿意为它等三年、愿意为它攒三年钱、愿意为它学一门语言、愿意为它把自己推出去。而我愿意为此花的成本,依赖于对这件事情的渴望程度:满格。当踏上这片大陆并在这条渴望已久的道路上行走后,五个月过去了,属于我自己的拉美地图也已在脑海中清晰可见。
2,
摩托车旅行,是非常私人化的旅行方式,除非你骑摩托车旅行另有目的,否则它真的“赔大了”。太多感受和风景,大部分你都无法把它们展示给别人看,能尽力展示一半就已经是极限。而看客们除了能跟随你的方式感受你在那片土地上的喜怒哀乐,其他什么也获得不了。但是,跟我一同感受这片土地上哪怕百分之一的喜怒哀乐,这是最特别的,也是最重要的。
因为种种原因和机缘巧合,不同于三年前把自己摩托车从中国发到智利,这次我选择在巴西圣保罗购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YamahaTener250,而由于太喜欢南美大陆,临时把原本一直北上骑到阿拉斯加的计划取消,直接单人环了整个南美大陆。我还记得,最后在亚马逊雨林区域的porto velho城市结束时,Tagino帮我把摩托车安排寄售在当地车行,很快就卖了出去。把头盔卖给了朋友Tagino,雨衣和鞋子本来想扔掉(已经又脏又破),但前往接我的修车师傅说可以给他,他不嫌弃,便送了他。
该送的送,该扔的扔,在即将飞往里约的前一天,收拾行李时,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几件必备的衣服之外空无一物。陪伴了自己四个月的摩托车没了,突然鼻子一酸,哭得稀里哗啦。
买她时,已经5W多公里,还害怕她万一把我扔路上了怎么办。后来事实证明,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暴雨闪电、柏油路碎石路泥巴路搓板路、白天黑夜、平地高原等等,她没有一次把我扔在路上过,从来没有。即使跑的最长里程加不到油的那次,心里已经做好了在大雨中的荒野拦车加油的准备。结果,16L的油箱跑了570km,平均油耗百公里2,8L左右,且是在高原和大风天气全程高速行驶。于深夜到达玻利维亚的拉巴斯时,我从摩托车上下来都要抱着摩托车亲了,一路暴雨又是高原又是荒野,还好半路没油的情况没有发生。
也确实是我的伙伴,自己骑摩托旅行那么久,不孤单吗?一直骑车不无聊吗?半夜在无人区骑车,不害怕?在这几个月的摩托车旅行中,这些情绪,或多或少都产生过,而那时唯一的方法就是边走边跟摩托车说话。在智利与玻利维亚的路上,又是无人区,又是几百公里烂路,又是前胎爆胎,夜里一个人骑车时,怕的不敢往两边的深夜去看,就跟大眼妹说话,跟天上的星星说话。说出来,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承担以及陪伴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这种跨N国的不停出入境的洲际旅行,其中辛苦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将来若你有机会这么走上一遭,必能感受到我所说的一二。在欧洲自驾,因为欧盟的关系,国界与国界之间基本很模糊,几乎不用费什么事。跟欧洲不太一样的是,南美这里的每个国家情况都不太一样,海关也是、货币不同、时差不同、风景不同、饮食、风土人情等文化也更是千差万别。而这些几乎都要同时关注着,我手机里常常有六七个国家的时间在关注。最怕得最烦的就是过关,不是怕过不去,是效率很慢,手续繁琐。
这几个月,手机里最多的时候同时要看10个国家的时差,汇率软件上同时查看六七个国家的汇率,钱包里同时有几国货币混用,比如在委内瑞拉,同时使用美金、哥伦比亚比索、巴西雷尔、委内瑞拉强势玻利瓦尔。
为了在安全的前提下获得更有趣的体验和独特的风景,经常是三个导航地图同时使用以方便交叉比对(Waze、Google、apple map),脑子里同时有两三种线路备案、同时用两三个软件(国际和本土的)查找住宿等等,诸如此类琐事数不胜数,它是我的常态。这种“繁琐”影响了一部分旅行,但又在别的方面给了我更大的补偿:更特别的旅行感受。
3,
还记得国内出发时我觉得信心满满,等待出行的那几年读了那么多拉美的历史,收集了那么多的信息,感觉那片地区在我心中陌生又熟悉,觉得去到拉美大陆时一定对每个国家的历史以及吃喝拉撒等一切如数家珍。结果真正踏入拉丁美洲这片大地后,我立刻丧失了或者根本没有拥有过那些走到一个地方便能熟练讲起它的来龙去脉的能力,而只顾醉心于当下的一切:巴西的caiprihna、Gurana 、Açaí以及龙虾 ;秘鲁的Pisco sour ;阿根廷的Patagonia 啤酒和Rutini红酒、烤肉和帝王蟹;智利的车厘子与葡萄酒;玻利维亚的古柯叶;厄瓜多尔的Canela;哥伦比亚的lemonada coco;委内瑞拉的arepa;墨西哥的Taco、Tortilla和那碗炖羊肉等等,每个国家都有它独有的味道,把我心里塞得满满当当。
每个国家真的都有其特殊性,有着不同的环境、饮食和文化,总是忍不住感慨拉美真的如此多元,人可以生活得这么不着边,这么穷这么充满不确定性但又这么快乐。他们的松弛也影响了我,在那片人人都提醒我要注意安全的大陆上,总是莫名得很松弛。我也常常不设任何防备的去跟遇到的人打招呼,聊天,接触,很多人也经常跑上来主动跟我聊天打招呼什么的,每一个国家都是,即使我停留时间最少感觉相对不好的玻利维亚。南美旅行期间,不骑摩托车的时候,大街小巷都靠走路,出门压马路就一个帆布袋或者哥伦比亚买的斜挎小包,没被偷没被抢,没有遇到一件不好的事情,没有。还经常被各个国家的人请吃请喝,在里约街头看人家捕鱼,走的时候还要送我条鱼。他们一个个的,似乎都在告诉我一件事:嘿,这一切都太棒了。
如果复盘拉美,最念念不忘的是哥伦比亚、秘鲁,最想再次去自驾的是阿根廷、智利、玻利维亚,最心有余悸的是墨西哥。
南美玩了四个月、北美墨西哥一个月(大部分时间在生病),比原计划的三个月多呆了很久,但还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好多地方还没玩:哥伦比亚的Salento还没去、麦德林还没呆够、还没去卡利学Salsa;巴西的沙漠千岛湖、厄瓜多尔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智利的复活节岛、玻利维亚的永加斯之路Camino a las yungas(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委内瑞拉的天使瀑布Angel Falls等等。
我觉得自己在不远的一天,还会重返拉美。
4,
当世界的土壤癌变,交流似乎像打水墙一样无意义,那还有没有交流的必要?
这个问题曾经在去年深深困扰我,放弃交流进入自我封闭和无望的状态。到现在都还记得2022年的10月份在杭州机场出发去巴塞罗那上学的时刻,直到站在值机柜台时心里也还一直在撕扯着想退票。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拒绝,那种“拒绝感”很陌生。后来还是把心一横,去西班牙独自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边学西语边尝试感受那些陌生的一切。还有即将启程去南美,站在上海机场还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因为南美太危险而心安理得的放弃去南美。最后,我自己推了自己一把。无非是把心一横。
这一次,即使在一个文字语言充满危险,视觉语言和其他语言相较成为了个人安全性的表达的当下,我也无法放弃文字语言的表达。我选择尽可能用所能使用的语言去表达、去记录。每一次剪辑视频、写文章,都是在尝试交流。一定会有同频的人看到,告诉给那些同频同类的人:嘿,你看,这有一个你的同类。我们是奇奇怪怪的人,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成为一个美好的人。希望有一天,接收到这样信号的你,可以大方的走过来跟我握手:嗨,雏菊,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我自己。
此行很多照片视频都是手机随手拍,无人机一共拿出来不超过几次,而且大部分很多美妙的时刻都想不起来拍,只想着全身心沉浸其中。剪辑视频时说的那些话,也基本都是看着拍的视频边剪边说话,想起来就说什么,不过脑子。记录的主要目的是给自己看,顺便还想给他人看看我这样一个骑着摩托车,在南美或者全世界到处乱跑的女生,是什么状态,什么样子:是不是只有富二代那种程度才能环游世界?普通人是不是就无法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我想我给出了一种答案,我也认为这是诸多可能性的一种。
5,
直到墨西哥一场大病后回到昆明家中,至此,这趟计划与等待了四年的美洲大陆之旅,从最初出发时无所谓生死的状态,到旅程收尾在墨西哥的一场几乎快把我生命带走的误诊;从试图主动放弃生命和差点被动剥夺生命,完成夙愿的同时,也完成了一场对自己很重要的内在旅行。而回国后在身体逐渐转好之际,才得知我最爱的姥爷已于我在墨西哥病重时离世,推算时间后发现同一天,我正躺在墨西哥的医院高烧不止意识模糊的做着自己的生命斗争,他在中国的医院做着斗争,后来我醒来他离开。冥冥之中,我们好像在另一个时空中完成了生命的告别与交接。
想起来那个下午,在里约基督山下山途中的小火车上,山林雨雾缭绕,那些又直又高的野生菠萝蜜树站在两边的林子里,每一棵都结满果实,有一些已经被山里的动物打开吃掉。经过的时候,空气都是香甜的。火车在一段车身几乎要挨着旁边的植物的轨道上慢悠悠往山下去,哐当,哐当。阳光穿过迷雾,影影绰绰的洒在靠窗看风景出神的我身上。突然间睡意来袭,瞬间入梦。梦中我赤脚蹲在桌前的椅子上,摇头晃脑吃着些什么,似乎哼着小曲,一位未曾见面的老友坐在一旁,笑着问我:这次还开心吗?要不要留下些什么?我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用,都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