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这是陆羽在《茶经》中说的第一句话。意思很明白：茶树，是我国南方的一种优良树种。

陆羽，唐代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大约生于公元733年至公元804年之间，是中国茶文化的奠基人。公元760年，陆羽隐居苕溪（今浙江湖州），精研茶之性状、品质、产地、种植、采制、烹饮、器具等，撰成《茶经》三卷，成为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陆羽也因此被尊为“茶圣”。

“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岁暮清淡无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这是明代风流才子唐伯虎写的一首自嘲诗。他说，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到竹堂寺去看梅花。

茶事虽小，但在国人的生活中是一日都不能少的“七件事”之一。历史上，西北少数民族频频入侵中原，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茶（叶）；近代史上，西方列强开着轮船架着大炮东来，他们的目的之一，也是要茶。茶是国饮，也是世界之饮。

茶树有很多种类。我们最为熟悉的茶树是灌木型小叶种茶树，主要用来制作绿茶。而在一些大山里，还生长着一些野生茶树，比如苦丁茶。乾潭胥岭就有一株既大且老的苦丁茶树，据说已有三百年的树龄，这大概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建德境内所发现的树龄最高的苦丁茶树了。

我对苦丁茶的认知很少，也很迟。二十多年前去海南，在一家餐馆用餐时，主人给我们上了一杯茶。从汤色看，晶莹透亮，赏心悦目。啜一口，那个苦呀，让人很是受不了。可稍过一会儿，嘴里就有一种淡淡的甜味，真是神奇。问主人，说是苦丁茶，海南特产。这是我对苦丁茶的第一次接触。当时就掏了腰包，买回一包来。

回来后，有人告诉我，苦丁茶并不是海南所特有，我们本地也有，只是少有人饮用。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大洲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看到一棵长得很漂亮的树，树干笔直挺拔，叶片油亮肥厚。整棵树就像一把绿色的伞，在院子里擎出一片绿阴。当时我还以为是玉兰树。一问才知，是苦丁茶树。

苦丁茶树是一种野生的常绿乔木，用专业术语来讲，属冬青科冬青属。苦丁茶有大叶苦丁和小叶苦丁之分。那次在大洲看到的，是大叶苦丁茶树。

胥岭我去过很多回了。有时是专门去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有时是专门去拍半山腰上像布达拉宫一样层层叠叠的屋舍，有时是专门去探寻神秘的子胥洞。而这次，则是专门冲着那棵野生苦丁茶树而去的。

很多年前，罗嘉许老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寻苦丁茶记》，他在文章中说：“山路很崎岖，时而低斜，时而竖直往下伸展，青藤、灌木和杂草遮蔽了山道……”看来，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要找到那棵苦丁茶树，并不容易。我联系了乾潭镇的宣传委员，请他到村里帮忙找个向导。

今年春天，雨水特别多。5月初，终于等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胥岭。

村里给我们找的向导姓陈，叫陈祥泰，今年78岁。听说我们要去寻找那棵苦丁茶树，他早早就做了准备，当天一大早，就在路边等我们。见我们到来，他兴奋地挥舞着柴刀，健步如飞地在前面带路。

那棵苦丁茶树长在胥岭村后一个叫石岩里的半山腰上。这里的山真的和罗嘉许老先生说的那样，很陡，山间布满大小不一的乱石，大的看起来有几十甚至上百吨，远远看去，就像一头头卧牛趴在柴草丛中。山坳里有条小溪，溪水长年不断。缺田少地的胥岭人，就在溪涧的两边开垦出一丘丘长长的梯田，引溪涧水灌溉种水稻。后来，这些田都被人包去，用作茶树苗的培育基地。我们去的时候，茶树苗也都卖得差不多了，田也荒芜了，前些日子的雨水把田塍也冲得七倒八塌的，很是驳乱。那棵苦丁茶树就长在这些荒田边，已被野树、青藤遮蔽得难觅踪迹。陈祥泰老人用柴刀朝山间一指说，就在那里。说完，就披荆斩棘地闯进了荆棘丛中。我跟在他的后面，一步步向着那棵苦丁茶树攀爬而去。

脚下是乱石，稍不留神，就有踩入石缝而崴了脚的危险；身边尽是芒草，时不时被长长的带齿的叶片割破脸和手；最让人心悚的是冷不丁有蛇从脚边“噌”的一声蹿过，给人吓出一身冷汗。

终于来到苦丁茶树下。因为正当万物生长的季节，苦丁茶树虽然已经被其他野生树紧紧地围在中间，但还是比其他树高出一头。新发的叶片缀满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油亮油亮的，还略带一点红色。陈祥泰老人说，他的爷爷、父亲都喜欢喝茶，可是，那时候的茶叶都是集体的，摘来炒好，都卖给了国家，自己反而没得吃。所以，小的时候，他就来这里采苦丁茶叶，拿回去给爷爷、父亲当茶叶。虽然很苦，但总比没有好。那时候，爷爷、父亲，还有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苦丁茶有什么保健作用，只拿它来过过茶瘾罢了。

这棵苦丁茶树紧贴着一块巨石往上长，树身随巨石的凸起而呈弧形。树根被巨石压着，看起来很是倔强。树枝则高高地探出巨石，然后呈放射状向四面张开，尽情地迎接阳光的抚慰。

我伸出双手去抱树身，虽然手伸不进树石之间，但感觉仅凭一人之双手，可能还是抱不过来。我站在树下，用自己的身体比画了一下，仅树干就有两人多高，上面的枝丫部分大约有三四人高的样子，也就是说，这棵树的总高度大约有十米以上。陈祥泰老人说，以前来采叶的人多，采不到，就用刀砍，所以整棵树总是光秃秃的。现在没人采叶了，树才能长这么高。他还说，这棵树原来是被两块巨石挤在中间的，后来，靠外的那块石头被人撬掉了。撬石头的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这棵苦丁茶树，而是想偷走它卖钱。结果，石头被撬开了，苦丁茶树的根却被另一块巨石压着，挖不出来，只好作罢——是那块巨石保护了这棵苦丁茶树。怪不得树身上有一块长长的伤疤，那是被另一块石头挤破后留下的，因为时间长了，伤疤已经烂进树身，成了一个树洞。

陈祥泰老人说，现在是春天，是采叶的季节；如果到了秋天，树上就会结出一串串红色的籽，也很好看。不过，这籽要三年才结一次，也是不容易见到的。

苦丁茶虽然是野生的，但我们的先人对它早有认识。东汉的时候，苦丁茶就被当作饮品。唐代人爱美，苦丁茶被认为有养颜和美容的作用。北宋时，广西有个叫许朝烈的壮族首领，为了讨好宋仁宗，把苦丁茶作为贡品进献给皇上。宋仁宗饮用了一段时间，觉得很好，便要求许朝烈年年进贡。结果，苦丁茶成了一种稀缺物品，一时满足不了进贡的需求，许朝烈非常苦恼，最终只得谎称，他们那里的苦丁茶树大多被雷劈死了。到了明朝中后期，苦丁茶再次被朝廷指定为贡品。晚清时的慈禧太后也非常喜欢苦丁茶，为了保护苦丁茶资源，她甚至派兵保护各地的苦丁茶树。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规格最高的野生树种保护行动吧。

民间有一种说法：凡是苦的东西，都有清凉泻火、除燥、利尿和改善食欲的作用。现代科学研究证明，苦丁茶含有大量的生物碱、苦味肽和黄酮类化合物，对人体有很好的保健作用。

苦丁茶一般都长在深山中，很少受废气、农药、化肥、飘尘等有害物质的污染侵害，所以品质纯正，对人体无毒无副作用，被称为地道的绿色饮料品。

胥岭的苦丁茶树和我在大洲见到的那棵苦丁茶树一样，都属于大叶苦丁。胥岭的苦丁茶树虽然长在荒山之中，但因树龄长，前些年，相关部门还特意给它挂了一块牌子，俨然成了建德的山中一宝。愿它生活在大自然中，永不受伤害。适当的时候，我会再上胥岭去看它，在秋天，抑或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