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寿昌人来说,1939年的清明节格外令人悲伤,因为就在这年清明的不久前,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好男儿叶润华。
叶润华是寿昌乡绅叶诰书的次子,1914年出生于寿昌新街。在父亲的亲自教导下,叶润华从小就熟读孔孟之书,之后入屏山小学接受现代教育,课余沉迷于《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等“闲书”。
有一年的“二月十”庙会,寿昌城隍庙里演《岳母刺字》。叶润华看完戏回家,非得要母亲在他的背上也刺上“精忠报国”四字。母亲说他看戏看傻了,父亲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背,说:“背上刺不刺字不要紧,重要的是,要把这四个字刺在心里。”
小时候的叶润华,是个“顽皮”的小男孩。在学校里,他喜欢与那些好打抱不平的同学玩,遇到看不下去的事,就要出面“管”。有一次,也是因为看戏。有个在县里当点小官的人在戏场里专门安了个小台,供自己和家人看戏。这个小台非常碍眼,旁人敢怒不敢言,叶润华和他的小伙伴们硬是把它给推翻了。这件事,让所有在场的人对叶润华刮目相看。
1930年,叶润华的父亲叶诰书去世。临终前,他嘱咐大儿子叶润石,要肩负起长兄的责任,把家经营好,把母亲照顾好,把弟弟养育好。
也许是小时候“闲书”读多了的缘故,加上父亲的去世,叶润华的“顽皮”劲是越来越大了,课堂已经关不住他那颗好动的心。在哥哥的安排下,叶润华先是进了严州中学读书,可是不到一年,就不肯去了,哥哥只好把他转到湖州的安定中学,结果也是一样。后来,叶润华是金华高中、杭州高中,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转,也都是没有读完就随意离去,而且花钱如流水。有一次,哥哥责备他,他居然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项羽小的时候不是也不喜欢读书吗……”
弟弟的这一番话,敲明白了哥哥的心。他果断地把弟弟送进了浙江省警官学校。
省警校的校长姓赵,叫赵龙文,义乌人,胖胖的,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曾在中学当过国文教师,和现代作家郁达夫是好朋友。但他的骨子里却是个武人,所以,没过多久,赵龙文就辞掉了中学教员的职务,到杭州任城市警察局长,再后来又到浙江省警官学校任校长。赵校长经常和学员们讲岳飞、文天祥的故事,他个人非常崇拜抗倭英雄戚继光。叶润华是赵龙文在警校发现的人才之一,之后一直带在身边。他说:“在军事方面,润华进步最快,亦当最有成就。”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1937年“七七”事变,华北危急,日寇的铁蹄一步紧似一步踏进国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期间,在哥哥的安排下,叶润华娶淤堨(今属更楼街道)女子郑桂英为妻,生下一子,孩子出生不久就得病夭折。妻子郑氏受到打击,也患病逝去。心灰意冷的叶润华,离开家乡,再次投身到赵龙文的麾下。在军中,他认识了有现代花木兰之称的杭州女子严秀峰,两人一见倾心,但相互始终未吐真情。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十一天后的12月24日,杭州、富阳同时沦陷,富阳县政府不得不迁到富春江南岸办公。
1939年3月,日军发动南昌战役。为配合南昌之战,驻杭日军第22师团向国民党第三战区部队发起进攻,其目的是牵制国民党部队不向南昌增援。因此,东洲岛战役打响了。
东洲岛是富春江上的一座沙洲,位于富阳县城东,面积20多平方公里。1937年底,日军侵占富阳县城后,因缺少渡江工具,富春江就成了敌我双方对峙的一条天然屏障。东洲岛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中国军民抗战的前沿阵地。如果东洲岛失守,萧山、绍兴、诸暨,甚至浙江战时的政治文化中心金华都会受到威胁。
东洲岛的驻防部队是浙江省国民抗敌自卫团第一支队,总兵力2000余人,司令就是叶润华在省警校时的校长赵龙文。叶润华在这支部队中担任迫击炮中队队长。说是迫击炮中队,其实只有一门迫击炮,而且炮筒陈旧,炮弹也十分有限。
1939年3月19日到20日,日军连续向东洲岛开炮,力图摧毁我军防线。21日拂晓,日军借着蒙蒙江雾,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从紫沙、浮沙两个渡口强行登陆。在我军的顽强抵抗下,日军的进攻被一次次打退。恼羞成怒的日军,居然拿出了他们的看家伎俩——施放毒瓦斯,然后在炮火的掩护下,继续向紫沙、浮沙两个渡口进攻。大队长田钟璜和政治指导员张文纪从容指挥,足足抵抗了五个多小时,终因毒气中毒及伤亡太重,大队长和指导员相继负伤。总部下令由迫击炮队担任掩护任务,其他人员先撤出战斗,退到江南。
在中队长叶润华的指挥下,迫击炮队向冲上来的日军连续开炮。等到其他人员都撤出战斗时,叶润华和他的迫击炮阵地已渐渐被日军包围。一个跟随叶润华多年的赵班长眼看情势不对,劝叶润华撤退。叶润华对赵班长说:“没有上级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撤退。”话音刚落,日军已经冲到阵地前。叶润华带着传令兵吕龙虎和勤务兵张承材,朝着敌阵猛烈开炮。只因炮火实在有限,大股日军潮水般地冲进了阵地。叶润华手持驳壳枪还击,日军用机枪朝他扫射。叶润华头部中了两枪,钢盔被打了个大窟窿。他那高大的身躯倒在了阵地前。与他一起倒下的,还有他的传令兵吕龙虎和勤务兵张承材……这一年,叶润华26岁。
硝烟过后,退到江南的士兵听说叶润华还没有回来,又派人前去接应,因天色已晚,无果而返。半夜里,一名士兵化装成轿夫冒着生命危险,潜往阵地,终于找回了叶润华的遗体。
自卫团从失败中总结经验,及时调整战术。22日深夜,我军兵分三路,一路北渡富春江,直插凌家桥附近,切断日军电话线;另外两路分别迂回到东洲岛的东南和西南;政工队员则深入村庄,发动民众支前,参加救护伤员。与此同时,驻守在富阳城西侧的第192师也向城内日军发起攻击,进行牵制。23日凌晨,军民全线出击,日军顾此失彼,不敢再战,只得狼狈逃回富阳县城。下午1时,东洲岛完全光复。
东洲岛保卫战历时50多个小时,最终以日军失败我军胜利而告终。这次战役,既是日军占领杭州后发起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是中国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一次大捷,这让中国军队与日军隔富春江对峙的局面更加巩固,也增强了浙江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心。时任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听闻消息后,特意从重庆赶到浙江,慰问抗日将士。当时的媒体也对东洲岛保卫战作了长篇报道,对叶润华等人的牺牲深表哀悼,民国近二十位政要为烈士叶润华题辞。
叶润华牺牲后,赵龙文在富阳大章村主持追悼大会悼念叶润华等人,然后让人把叶润华的灵柩运回家乡,并电令富阳、桐庐等沿途各地务必予以通行方便。一些乡镇还特设灵堂、路祭,祭奠英雄。身在金华的严秀峰女士听闻叶润华牺牲的消息,悲痛万分。1941年,严秀峰与他人结婚,并去了台湾。1995年,在抗战胜利50周年之际,严秀峰老人回到叶润华战斗过的富春江畔,出资三万元,在白鹤埠头建了一座东洲保卫战纪念亭,以怀念那些在战争中阵亡的战友们。——这是后话,放下不表。
叶润华的灵柩运回了寿昌。4月8日,叶润华追悼大会在南门广场举行。这一天,寿昌城万人空巷,南门广场庄严肃穆,人们臂戴黑纱,胸佩白花,列队整齐,人群中,还不时传来啜泣声。县长徐雄飞致悼词,只见他缓步走到叶润华的灵柩前三鞠躬,然后转过身来,面向人群,用几近哽咽的声音说:“今天,我们在这里沉痛悼念寿昌人民的好男儿叶润华先生……”叶润华的兄长叶润石垂首立于人群的前头,他的双眼早已没有了泪水,胸中充满了对日寇的深仇大恨。
追悼大会结束后,叶润华的灵柩在兄长叶润石的亲扶下,在全寿昌人民的护送下,运抵寿昌城东大塘边安葬。一代忠勇,终于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与家乡的青山绿水永相伴。
如今,我们可以告慰英烈:山河已无恙,祖国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