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行走寿昌江,曾到过一个叫白岭坑的地方,它位于航头集镇南五六公里处。过去,白岭坑里有一个不小的村庄,如今已被一库清水所淹。水库的后面,山峰林立。当地的一位向导说,那一排山就叫白岭,从中间那个山坳翻过去,就是龙游境地了。他还说,左边那座高峰上有一个天然的水池,无论天有多旱,池里的水一直都不会干,我们都叫它天池。
他还和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也不知何年何月,航头村里有个姓吴的人到那座山上去砍柴。那时,低山上的柴都被人砍得差不多了,只有高山上还有好柴。那个吴姓村民背着柴冲,一直往山里走去。当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头顶是高照的艳阳,脚上的草鞋也差不多磨穿了。这时的他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于是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拿出随身带来的干粮,可是没有水,这干粮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清池,就赶忙跑了过去,掬起一把池中的水喝,感觉池水有点甜。他用这水把干粮送进了肚,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突然,水中冒起了水泡,紧接着就水浪翻滚,只见一条蛟龙从水中一跃而起,直向他扑来,但并未伤害他,而是驮上他,向着深水处游去,不一会就没入水中。
家里人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他回来。第二天一早,家人叫上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上山寻找。他们在清池边发现了柴冲、柴刀和那双已经见底的草鞋,还有一点没吃完的干粮。几个人就沿着清池边找边喊。不多时,只听有隐隐的声音从水中传来:你们不用找我了,我已经和小龙一起到东海了。今后,如果遇上旱年,你们就到池边来,只要叫一下我的名字,天就会下雨的……
这几个人回到村里,把这事一传,村里的老人们说,他本来就是东海的小龙投胎的,是来保佑我们这片地方风调雨顺的。我们不妨在水池边给他造一座庙,四时祭拜。
第二年,老天一连半年不下雨,附近的田地都被晒焦了,人们带上祭品,来到山顶清池边的庙中祭拜。果然,就有乌云从东边飘来,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旱情得以解除。从此,当地人管这清池叫天池,管这山叫天池山。
因山高路远,加上白岭坑水库的阻隔,那次我们没有上山去一探究竟。更何况近年来少有人上山砍柴,想必上山的路早已荒芜难辨,所以上山之念一直被打断。
白岭坑水库建于20世纪60年代,主要作用是灌溉。而今,其已成为航头镇的饮用水水源,所以,库区的保护十分严格,一般人不让进入库区。
不久前,我再一次来到白岭坑口,因没人带路,被管理人员拦在门外。好说歹说,才允许我进去。
水库里水位很高,那水真叫一个清啊!清得都不忍心把手伸到水里去洗个手,更别说用脚去水边踩踏了。碧水倒映着蓝天,也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水与天已经融为一体。
这次进白岭坑,目的是去白石岩寺看看。
白石岩寺高踞于白岭之上。
白岭,在白岭坑北侧,白岭坑因它而得名。山上有大量的裸露岩石,属丹霞地貌,岩石上植被很少,在太阳的照耀下,呈白褐色,白岭因之得名。它是天池山的一条余脉。
岩缝间,有稀稀拉拉的马尾松,也有一簇簇常绿杂木。它们长得虽不甚高大,也不甚密,但有了它们的点缀,白岭也不会太过单调,而且也很好地滋养着山下的水库。
从水库大坝的北端攀到白石岩下,然后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往山里走。脚下是碧波荡漾的白岭坑水库,头顶是突兀森然的巨岩,好在脚下的路还算平坦,走起来不太累。
大约走了不到一小时,就听有犬吠声从山里传来。拐过一道山梁,见有一座亭子翼然立于前面的山脊之上。亭虽小,而且还有些破旧,但在这深山之间突然出现这么一座亭子,给人的感觉是这里并不是一个荒凉之地。果然,在亭子的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石窟,有几段翘角屋檐从石窟中露出。
犬吠声就是从石窟中传来的。
迎接我的,当然是那只叫得欢的小黄狗,它老远就摇着尾巴向我走来,一个劲地在我脚边打转。都说摇尾巴的狗不会咬人,但我还是有点慌兮兮的。
“不要怕,这狗很温顺的。它是迎接你。”
跟在小黄狗后面的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男子。他把我迎到石窟里坐下。
石窟不深,也不大,大约只有三四间屋子大小。白石岩寺就镶嵌在石窟中。
石窟的顶上有一股泉水直往下挂,滴到屋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部分泉水滴到屋背上,然后沿着屋檐流到屋外,但大部分泉水还是从屋顶的天窗中滴到屋内,落在一个大约两米宽、四米长、一米深的水池里,池内水花四溅。
“请喝茶。”男主人端出一杯热茶。“这是用水池里的水烧开了泡的茶,茶叶也是这山后采来的,你尝尝。”
呷一口,果然沁人心脾。
“这里就一个人?”
“是的。以前,这里是有和尚的,而且有好几个,因为失火烧了寺,和尚走光了,寺也荒废了很多年。前几年,一些好心人集资重修了殿宇,又苦于没人看管,我便自告奋勇来到了这里。”
我环顾整个殿宇,从正堂到石窟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佛像,大的有两三米高,小的仅有几寸大小。有的安坐在佛台上,有的被嵌在石缝中,估计有上百尊。正殿的左侧是一个很大的石洞,里面可容几十人。洞内全是床位,说是为香客们准备的。
石窟的右半部分是生活区,有餐桌、菜厨、灶台等,可供五六十人同时用餐。
男主人说,这白石岩寺初建于清嘉庆年间,到现在,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最早是黄岭村里一位孤寡妇人独资修建的。后屡毁于火,又屡有善心人捐资重建。
“从这里可去黄岭村吗?”
“可以,但路不太好走,要走两个多小时。”
估量着时间不够,这次也就没有去黄岭。
去黄岭是在白岭坑回来的半月以后,那时毛栗正成熟。
黄岭盛产毛栗,曾是当地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可是现在,毛栗已不太被人看重,由它老在树上,掉在地上,任由山外人去捡拾。
山路上,尽是一拨又一拨捡毛栗的人,他们或拎着手提袋,或系着围裙,进出毛栗树林,然后是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外扛。
黄岭这个名字的来历其实很简单,只因这座山上的土壤大多呈黄色。黄岭村坐北朝南,整个村庄北高南低,房屋零零散散的,大多依山而建。村中间有一口水塘,还有一座欧阳宗祠。村里人说,他们的祖先来自江西吉安,也就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的家乡庐陵。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问遍村里的人,没人能说得准确、清楚,只是说,他们来到这里,已经三四百年了。那么据此估计,可能在清朝中期。
村里人还说,在姓欧阳的人来这里之前,这里居住的是黄姓人,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了黄姓人,不知是迁到什么地方去了,或是另有原因。
黄岭是个高山村,山多田少。过去以茶叶、油茶、毛栗为主要经济来源。十多年前,村里引进生姜种植,并渐渐成为新的经济作物,即使到了现在,村里的很多人家还是喜欢种植生姜。我们上山的时候,也是生姜开挖的季节,看到村里人把刚挖的生姜一担担地往家里挑,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而在村坊的另一边,我遇见一位中年男子,他在用电瓶车一趟又一趟地驮稻草,好奇心驱使我上前问了个究竟。
他说,他是在外面做工程的,妻子在家种田、养牛。这次是帮妻子把稻草运回家,放到冬天,用来喂牛。他朝山边指了指说,那都是我妻子养的黄牛,有十多头。每年都有十多头牛出售,虽然经济效益不是很好,但总比闲在家里要强。
他还指了指身边田里高大的芒草说,我的田里,包括山上,都种满了这种芒草,是前些年从广西引进的,用这种芒草作饲料养出的小黄牛,肉质特别好。
黄岭村很小,在没有通公路前,是个非常闭塞的地方。村里人去航头、寿昌,走的是一个叫紫岭坞的山路;若去龙游,则要翻过白岭,从白岭坑进出。
大约在清朝初年,村里有一对夫妇已是中年了,膝下还是没有一男半女。不过,这对夫妇并不心焦,他们只知道一心行善,对村里人也都非常恭敬,但凡谁家有个事,他们都会主动热情地出手相帮。
有一年,一头不知什么猛兽,频频出现在村里,不仅伤害村里的牛羊,也对村里人的性命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为了保护村庄的安宁,一天晚上,男人悄悄带上一把锄头,独自一人出门,正好遇到那头猛兽。经过一番搏斗,猛兽掉头朝着白岭方向逃去。男人手握锄头,紧追不舍,终于在白岭头的天池峰下追上了猛兽。男人抡起铁锄,向着猛兽砸去。猛兽一声巨吼,反向男人冲了过来。最终,男人与猛兽一起掉下了悬崖……全村人闻讯后,都为之伤痛和惋惜,他们在岭上为他建了一座庙,永远纪念这位一心为大家的好人。
丈夫去世后,妻子做了接生娘,她的足迹遍及岭前岭后,这些地方的孩子长大了,都叫她欧阳娘娘。
有一次,欧阳娘娘与村里的一帮人去龙游赶集。回来时路过白岭,已是太阳落山时分,大家都已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就坐在岭上的一棵松树下休息。这时,一阵清风吹来,送来了丝丝凉意。欧阳娘娘说,你们听,山腰下有“噼噼啪啪”的响声。众人也都竖直耳朵仔细听,真的有“噼噼啪啪”的响声从半山腰传来。大家循声找去,见半山腰有一石窟,一股清泉从石窟的顶上落下来。欧阳娘娘带着大家走近石窟,迫不及待地掬泉而饮,顿时个个神清气爽。欧阳娘娘说,以前上山采药,也曾来过这里,还在石窟里歇过脚,却没见有这股泉水,这肯定是哪位仙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众人都没把欧阳娘娘的话放在心上,喝过水后,都从原路返回到岭上,然后一起回到村里。
欧阳娘娘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回到家,倒头便睡下了。
“我已不知在岭上等了你多少年。你是一个好人,你的善良,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当年我进山砍柴,龙王把我请到了东海,教育我要向善。后来把我派回到这里,让我来保佑这一带风调雨顺。龙王还告诉我,五百年后,岭前会出一对善人,一个为民除害,一个专门渡人平安来到人间……”
欧阳娘娘一觉醒来,觉得刚才的梦有点怪,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细细地思量起梦中的情景……之前,她从没听说过那个砍柴人的故事。问村里人,也没有人知道航头还有这么一个人消失在山上的天池里。
从那以后,她一边继续多做好事、善事,一边省吃俭用。到了晚年,她的手头积攒了一笔不小的钱,于是请人用这笔钱,在白岭上那个石窟中筑了一间小屋,供往来之人歇脚。她还经常亲自到石窟中去,用那山泉煮茶,免费供路人饮用,后来还从各地请来多尊佛像,供在石窟中,一边施茶,一边烧香礼佛。时间久了,远近的善男信女也纷纷上山烧香礼佛,石窟也就成了一座天然的佛寺。
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白岭上的那座白石岩寺,一直是白岭坑人和黄岭村人朝拜的圣地,也是路人最好的驿站,那股泉水从古滴到今,从山崖上,滴到人们的心坎里,永不枯竭……
[scode type="share" size=""]来源:今日建德,作者:沈伟富[/sc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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